伊甸园
时禹行
公元2081年，人类完成新一轮技术革命，人工智能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先进程度，新的成果很快应用于教育领域。
次年，伊甸园系统问世。它通过人工智能庞大的计算机系统，为每个学生规划出属于自己的受教育轨迹。自此，学生不再需要选择，而只需要听从人工智能的指示。
整个教育系统因此而彻底变革。
谢天从恒温床上醒来，又是新的一天。
“谢先生，您今天的课程是机器人管理和工程建设，距离第一堂课还有1个小时，早餐营养建议如下……”
一个悦耳的年轻女声传入谢天的耳朵，这个声音来自伊娃—他的人工智能管家，伊甸园系统的一部分。
谢天揉了揉朦胧的睡眼，在床头的屏幕上点了几下，查看今天的日程表。伊甸园的问世，让他不用再思考每天的行动规划，只要遵循指令就好。
吃完自动搭配好的早餐，谢天走上传送带，确认目的地，这就是他每天早上的生活，日复一日。从前，我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，我们将要去做什么；现在，我们可以预知明天甚至是后天的生活，它们都是一张表，静静地躺在显示屏里。
在去上课的传送带上，谢天注意到身边一条反方向的传送带上，两个机械保安正押解着一个一脸愤怒的学生。
“一定是被开除了。”谢天心里想，近日来被开除的同学越来越多，至于缘由，谁也说不清。
一位老人站在一旁，一脸惋惜地看着那个学生的背影，仿佛知道些内情。
“老先生，您知道他为什么被开除吗？”谢天上前问道。他看到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，布满全脸的褶皱仿佛是智慧的积淀，谢天觉得他应该是那被开除的学生的老师。
“他去了8号楼的禁书室，那里禁止学生进入。同时，他的行为也违反了伊甸园给他设定的计划。”老人答道，语气里隐隐流露出悲哀。
“禁书室？”谢天的记忆里寻找不到这个名词所代表的地方。
“还有5分钟上课！”手表传出伊娃的声音。
“我现在得上课去了。”谢天谢过老人，奔向球形教室。
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，教学科目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计算机管理学和机器人学兴起，而传统的金融、财会、心理学、社会学等分析类学科则全部消失不见。人们戏称这是个“不用思考的时代”，“傻子都能循规蹈矩执行任務的时代”，一切思考和分析的过程都交给了人工智能的大数据和云计算。
入夜，谢天结束一天的学习躺在床上，脑海中又浮现出早上那个与他有一面之缘的老人，和他所说的禁书室。
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？记得老人说是在8号楼。
“谢先生，这么晚了您还出去？现在是就寝时间，请您上床就寝！”伊娃的声音又从手表中传出。
“别吵！”谢天摘下手表扔回床上，自己慢慢推开了房门。
夜里的教学楼漆黑一片，安静中只听见传送带运行的沙沙声。
谢天输入8号楼，顺着应急灯的微光寻找那个神秘的禁书室。
过了好久，他终于在一个传送带没有延伸到的角落找到了一扇木门。
在谢天的印象里，木门是上个时代的物品，只在历史书中见到过。
他推开门，发出“吱呀”的声音，在夜里格外刺耳。进门后，一股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，谢天惊讶地发现，门后至少有数千平方米的空间，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数以百计的大书架。
而书架上，竟然密密麻麻地摆着纸质书！要知道，纸质书在30年前就已经淘汰了。刚才进门时的那股气味，应该就是纸浆的香气。
“嘿，小子！我不是告诉过你，这里学生不能进来吗？”谢天一回头，看到一个老人在不远处盯着他，正是早上偶遇的那位老人。
“对不起！”谢天摸了摸头发，“老先生，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传统的纸质书，但却不让我们看呢？”
“呵呵，小伙子，你觉得你自己自由吗？我是说，思想上。”老人走过来拍了拍谢天的肩膀，示意他席地坐下。
“什么？自由？”谢天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。
“好吧，我换个问法，你知道伊甸园系统被推广的原因吗？”老人缓缓说道。
“为了减轻学生选择的压力，为了节约时间成本和教育资源。”
“那只是表象！表面上提高了资源利用率！”老人突然激动起来，“而实际上，是限制了你们思想的自由！规则的制定者通过人工智能选择教哪些知识，不教哪些知识，这实质上是知识的垄断！”
“当今的时代，是知识主导的时代。垄断了知识，就等于垄断了权力、财富乃至一切。”老人不停地说道，“科技水平越发达，个人的作用就越突出，社会上层的垄断阶级就越难以管理社会下层的民众，而他们唯一可以利用的，就是规则。”
谢天目瞪口呆地听着，这个信息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学生来说，确实难以快速消化。
“他们想利用规则去扼制民众的思想，进而把民众变得像机器人那样听话。于是他们开始大力推广伊甸园系统—这个披着天堂外衣的地狱。伊甸园只是一个开始，等你们这代人长大并成为社会中坚力量后，相应的控制会从思想上扩大到社会和行政上，到时人们就真的成为每天按计划行事、各安其分的机器了！”
“老先生……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？”震惊之余，谢天开口问道。
“我，就是伊甸园的发明者。”老人缓缓开口，眼前划过一滴泪珠，“但是我没想到它被用作这种目的，这违反了我的初衷。我认识到我的错误后，就开始收集各地未被毁坏的纸质旧书，希望有朝一日，人们能看到它们，看清伊甸园的真相，还众人以自由，赎清我的罪过。”
“现在，这个人来了……”老人看着谢天不再说话，眼神中有希望、悲哀，甚至是乞求。
很多年后，没有人记得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，也没有人知道第二天在全校大会上抢下话筒发表了3分钟演讲后被开除的那个年轻男人的名字。但人们记住了他演讲结尾的那段话—人类因为有思想而不同于其他动物，这一切的前提是拥有自由，自由神圣而不容玷污。当科技与自由矛盾时，我选择自由，如果有人把科技作为统治的工具，那我们就必须去反抗他！
公元2085年，全国停止使用伊甸园系统，各高校恢复学生自主选修课程，纸质图书馆开放，掀起了读书的“复古”热潮……
